冰雪已悄悄融化,并没有出一丝声音与哀怨,仿佛是多情的少女,悄悄的将心里那寂寞、空虚融化,完全融化到心爱的情人躯体上,不仅将力量完全融化,仿佛还要将灵魂、思想也完全融化,令自己疲倦,也令情人也得到彻底满足。 酒杯里的涟漪并不大,却已变得极为朦胧不清。 也许醉眼看东西,越看越不是东西。 马屁不停的响着,这比那冰冷的夜色里,席卷在屋檐上的猫鬼叫更令人难以容忍、难以面对。 他仿佛已到了七分醉意三分力量的时候,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朦胧而又晃动着。 下山虎喘息着站起来,又软软的坐下,似已被躯体上朵朵横肉活活的压了下来。 他笑了笑,拍了拍马屁精的肩膀,“你停下,快停下。” 马屁精没有停下,他的嘴巴一动起来,仿佛是女人手里的织布机,不到自己躯体里的力量用尽,不到自己的灵魂完全满足,仿佛是不会停下的。 下山虎努力把眼睛睁得很大,可是看到的东西更不是东西,马屁精变得仿佛连东西也不是了。 这人在他跟前晃来晃去的疯叫着,仿佛是巫婆围着多灾多难的村民玩命作法、玩命下咒,时刻都会令人疯、崩溃。 他笑了笑,闭上眼仰面大笑。 大家看到他这么高兴,已在替这马屁精暗暗高兴,因为下山虎高兴了,只要他高兴,什么都会变得很好,好的令人难以忘却。 下山虎大笑着,并没有什么不愉快的地方,他的痛苦、悲伤从不愿在别人面前现出。 他大笑着将桌上的一大块烤鸡骤然间塞进马屁精嘴里,“不要说了,我够了,我已很满足了。” 这人已点头,不再说话,也无法说话,所有人也没有说话。 下山虎看到这人点头,才缓缓喘了口气,仿佛才放心,才缓缓坐下。 “我们谈谈人生,好不好。” 没有人拒绝,所有人都已点头。 “你说人活着,到底为了什么?”他的眼睛已变得很朦胧,朦胧而又无力,没有一丝力道。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仿佛已被这句话问住,因为他们不擅长说这些话。 下山虎笑了,苦笑。 一个人身边如果一直围着一群这些人,也许会迟早会疯,迟早会崩溃。 他回过头凝视着那杆高高的旗帜,上面的青龙似已没有一丝威严,没有一丝活力,显得极为寂寞、孤单,似乎随时都会飞走,寻找自己真正的快乐与激情。 那个人没有一丝动的意思,眼睛冷冷的盯着前方。 是不是前方有什么难以忘怀的人被他牵挂着,时刻被他想着? 冰冷的寒意,无情的冰冷,痛苦的折磨,这些都不能令他改变主意,世上仿佛已没有任何东西能令他改变主意。 下山虎凝视着他,凝视着他的躯体,他的剑。 躯体没有动,掌中剑也没有动,什么也没有动。 下山虎已动,他的心已在波动,仿佛已被这人的锋芒所活活刺得隐隐波动,也在隐隐作痛。 “这人怎么样?” 边上的那人将嘴里烤鸡缓缓取出,“死人再怎么样也是一样。” 他说的是实话,一个死人无论是什么样都已不重要。 “这人生前是不是一条汉子?” “也许是的。” “也许是汉子中的汉子。” “也许。” “可惜他已死了。” “是的。” “这人的身手怎么样?” “一定不好。” 下山虎苦笑,“你怎么会有这样的看法?” “好的话就不会被人杀死了,连出剑的机会都被别人封死。” 下山虎点头,似已承认,不语。 “我却有一点不明白?” 下山虎凝视着马屁精,渐渐已笑了,笑的很开朗。 因为他嘴里的话不是在拍马屁,在跟他谈心,谈心的话他听着,总不会令自己疯。 “你说说看。” “这次押镖回来,您已太累了,为什么还要带上一个死人?” 下山虎凝视着酒杯里的酒,久久不语,终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才喘了口气,“我有预感。” “什么预感?” “这人一定会给我们带来有趣的东西。” “有趣?” “是的,也许很快。” 他脸上的酒意渐渐已褪去,每一根肌肉都显得镇定、冷静。 作为一个常年在外面漂泊押镖的人来说,这种预感简直腰酸背痛的人预感天地还要准确无误。 不远处渐渐已走过来三个人,三个死不死、活不活的人。 两个女人,一个男人。 男的并不英俊,冷静、稳定的石像般脸颊上没有一丝情感。 石像般挺立着,石像般不语,石像般挺立在旗帜的边上,盯着、戳着握剑的人。 空空洞洞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情感,无论是谁,被这双眼睛盯着,都不会舒服,甚至会倒下,呕吐,疯,崩溃。 边上一个女人并没有哭出声音来,但脸颊上的泪眼已缓缓的流淌着。 痛苦、悲伤并不能夺走她的一丝诱人的美感,反而更加助长了她娇弱、多情、善良、销魂的魅力。 这种魅力足以令大都数在外漂泊无根浪子生情,也会情。 两缕丝柔柔的垂在胸前,一动不动娇弱着,似已与她的人一样,仿佛随时都会娇弱的倒下,死去。 男的石像般将镖车上人抱了下来,石像般下车,石像般挺立着,石像般走向里面,走进里面,没有看一眼下山虎。 下山虎不语,所有人都不语。 另一个女的却已走了过来,在桌上放了一张银票,就已回去。 没有说一句话,仿佛懒得说话。 一万两的银票。 每个人都已被这银票活活惊醒,没有一丝酒意。 因为都不相信这是真的,这是在做梦?他们梦里也许都没有人会这么大,这么样花钱简直不是人,是财神。 近年来这么样花钱的人也许只有一个。 财神杨晴。 她是杨晴?每个人眼中都充满了疑惑之色。 仿佛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杨晴转过身,走了回去,拍拍柳销魂的肩膀,柳销魂就忽然扑到她怀里不愿将头伸出来。 下山虎忽然站起,走了过去,停于无生七尺处。 “这人已死了。” 无生石像般转过身,面对着他,空空洞洞的眸子盯着、戳着他,仿佛要将他活活戳死在大地上。 无论是什么人被这双眼睛盯着,都不会好受,因为被这双眼睛盯着,仿佛是被一杆枪再戳。 下山虎只觉得躯体仿佛已在隐隐作痛,痛得令人时刻都会倒下、死去。 一只眼盯着自己的脸时,另一只眼却在盯着胸膛;一只眼盯着胸膛时,另一只眼却在盯着裤裆。 下山虎没有说话,依然等待,一动不动的等待着。 他似已明白这人,这个不像人的人。 无生没有说话,仿佛没有听到。 手没有动,枪也没有动。 但无论是谁,都清楚一点,只要那杆枪一动,必然是神圣、辉煌、灿烂的一枪,神鬼难逃的一枪。 绝不会有人能躲过那一枪。 枪没有动,枪尖没有滴血,没有滴血并不代表不会滴血,因为时刻都会滴出血来,那杆枪也时刻都会出手。 可是他躯体上偏偏没有一丝杀气,没有一丝杀意。 这是一个奇怪而又可怕的人。 他纵然没有出枪,没有一丝杀气,更没有一丝杀意,单单面对那杆令无数群豪丧命的枪,就足以令人胆寒、心寒。 屋外渐渐已飘起了风。 冷风。 瓦片上积雪已飘了下来,沙沙飘落到大地上。 旗帜上的那条青龙已现出,威风已徐徐现出,漆黑的眸子直愣愣俯视着大地,仿佛是冷血、无情的妖魔俯视着冰冷、坚硬的大地。 旗帜沥沥作响,镖车上的马匹已在不远方享受着草料。 桌上的酒菜早已冷透,就像是那冰冷、僵硬的尸骨一样,又冷又寒。 更寒的却是他们肚子里心,他们的心仿佛已漂浮在没有人烟、没有光亮地绝境寒潭里,又寒又硬。 最硬的依然是那把枪,又硬又黑。 枪没有动,人也没有动。 他们的心仿佛时刻都会疯,崩溃。 额角的冷汗已沁出,却没有人用手去擦拭。 是不是他们的手已僵硬?是不是他们的手已无力?还是完全冷透? 杨晴将无生怀里的尸骨缓缓下,拉了拉披风,无生点点头。 无生石像般走向下山虎,拍拍他的肩膀,“你走,我留下。” 下山虎横肉连连的脸颊已变得比石块还硬,“你为什么让我走?” 无生不语,盯着、戳着外面,外面屋檐下积雪已更多。 “你不为他报仇?” 无生石像般转过身,石像般走近桌子,桌上没有菜,只有死人,冰冷、僵硬的死人。 死人是不会张嘴说话的,却已说着话。 这种话并不是用耳朵去听的,而是用经验去听的,一种久已在死亡边缘挣扎积累的经验。 那只手紧紧的将剑柄握住,剑却没有出鞘。 躯体上没有伤口,一丝也没有。 没有伤口,是不是被妖魔吸走了魂魄?吸走了思想? 下山虎似已感觉自己躯体比桌上的尸骨更加僵硬,“你......。” “你过来。”无生没有看他一眼,盯着没有一丝伤口的躯体。 下山虎走了过去。 “这不是你杀的。” 下山虎不语,已在听着,他知道无生还会说话。 无生石像般挺立着,手轻轻触及黑鹰的手,仿佛已感受到那只握剑的手上力道。 “你杀不死他。” 下山虎盯着尸骨,“我为什么杀不死他?” “因为你杀不是他。”无生忽然盯着、戳着下山虎掌中刀,“你也杀不死他。” “那杀死他的人是谁?” 无生不语,轻抚着黑鹰的后脑,然后手伸出。 他的手赫然已多出了鲜血,血淋淋的鲜血。 “这是什么功夫?” 无生盯着手上的鲜血,“这是剑法。” 下山虎不信,也不懂。 “江湖中这样的剑法并不多,能杀死黑鹰的人也不多,能令封住他出手的人就更少了。” “黑鹰?” “是的,离别咒,七鹰之一,黑鹰。” 下山虎咬牙,“是杀人无数的离别咒?” “是的。” “令群雄群豪丧胆的离别咒?” “是的。” “是丧尽天良的离别咒?” 无生不语,石像般挺立着,似已在等待。 等待拼命。 等待下山虎出手,下山虎握刀的手渐渐苍白,渐渐已因用力而变得没有一丝血色,没有血色却有力量。 无论什么力量都是杀人的力量,不可忽视的力量。 无生没有忽视,石像般盯着、戳着他,盯着、戳着握刀的手。 人没有动,刀也没有动。 “你要出鞘?” 下山虎没有说话,没有说话就是更好的说话。 没有说话就说明一点,他们的话已到了尽头。 话的尽头就是拼命,就是死亡,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也是出鞘。 刀出鞘。 刀光闪闪,劈向桌上这人的尸骨上,带着他的怨气与怒气挥出。 这一击下去,无论是死人,还是活人,都很容易变得离别,躯体彻底的离别。 他不爱离别,他恨离别,恨令别人家庭、情侣、兄弟离别的离别咒。 这个组织不仅令他恨透,也令江湖中大多数人恨透,恨死。 所以他出手,刀才出鞘。 森寒的刀光飘飘,仿佛随时都可以将活着的人魂魄寒透。 死去的人呢? 是不是也能感受到那一击之威? 黑鹰没有动,手依然没有一丝动作,紧紧的握住那把剑柄上。 刀也没有动,距离躯体仅有半寸时骤然停下,死死的停下。 鲜血滴滴已飘落。 一滴一滴落在黑鹰的脸颊上,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骤然间变得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