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上的伏见宫明义吹着咸咸冷冷的海风，眯着眼睛看着远去的中国海岸线，带着戒指的左手牢牢地扶住腰间系着的装有攸宜坟头泥土的水壶。亲兵冈田正雄走过来，为伏见宫明义披上一件棉斗篷：“殿下，外面太冷了，您别着凉。”伏见宫明义冲他笑笑，冈田正雄有些疑惑而担忧地问他：“殿下，咱们就这么回国，天皇陛下会不会怪罪？”
伏见宫明义转过身看着他，冈田正雄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低下头去。伏见宫明义笑笑，轻轻拍两下他的肩膀，声音平静柔和：“怪罪也罢，不怪罪也罢，我灭了土匪，算是完成治安战了。”冈田正雄问道：“那八路怎么办？”伏见宫明义摇摇头：“中国人说的没错，是我们到了他们的国家，理应有做客之道。当我们没有的时候，他们有权利用武力让我们离开。只可惜我明白的太晚了。”伏见宫明义叹了口气，转头望着茫茫的海面，波涛起伏的大海宛如自己的心绪。
冈田正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可是，即使我们走了，还有其他皇军在。”
伏见宫明义抬头仰望天空，阴沉沉的天仿佛不可逾越的屏障。他声音低沉，却十分清晰地透过船只的轰鸣声传入耳畔：“中国有位叫做屈原的诗人说‘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既然没办法改变天皇陛下的决定，我们只能让自己在这混沌的年代保持清醒。”
冈田正雄若有所思，可是眼底尽是悲凉。他望着暗沉沉的天空，有些出神地说道：“殿下，您说，咱们来中国这么多年，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在中国人口中留下千古骂名，他们都叫咱们‘日本鬼子’。咱们这场所谓的圣战，到底意义何在呢？”说到最后，冈田正雄的语气中尽是自嘲。
伏见宫明义平静地对冈田正雄道：“冈田，你知道吗？当我看到八路军的将军们也穿着破烂补丁的衣服、睡草席、吃糙米、和士兵们并肩挖战壕、共生死的时候，当我看到他们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甘愿放弃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国家和这个民族，是不可战胜的。”他转头来看着冈田正雄，露出欣慰的笑来，伸手拍了拍他冈田正雄的肩膀：“高兴点吧，咱们离开了这片土地，就不是中国人嘴里的日本鬼子了，是堂堂正正的日本军人。”
冈田正雄愣了半晌，也勾起嘴角坚定地点点头：“是的，我从小到大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真正的军人，而不是只会杀人的机器。”
伏见宫明义笑着看冈田正雄，他所有亲兵里年纪最小的一个毛孩子，稚嫩而坚毅的脸庞，伏见宫明义的笑脸里渐渐爬上凄楚的纹路。
攸宜也是他这样十八九岁的年纪。
“殿下，那冈村司令那边……”冈田正雄迟疑道，“他说山下师团长刚痊愈，咱们工作还没有交接……”
伏见宫明义抬手细细端详着手指上的戒指，语气中像对攸宜讲话一样温柔：“现在对我来说我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带我的妻子回家。至于其余的，都让它们见鬼去吧。”伏见宫明义的声音豁达开阔，带有一丝诙谐与活泼，眯着眼睛看着茫茫海雾。
望着汹涌的海潮，伏见宫明义心底喃喃自念着自己的名字，忽地像是猛然开了心窍一般道：“明义，明义，明达义理。我自当如此。”
海依旧是海，船却是在海的推助下前行。伏见宫明义与冈田正雄并肩伫立着，轮船在海上斩破波浪发出嗡嗡的响声。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我看到东京港了”，伏见宫明义的几个亲兵皆欢呼雀跃着从船舱里奔出。
此刻甲板上，十几名腰板挺直、威武英俊的日本军人，昂首挺胸地听着海声，沿着当初来时的路，穿越茫茫海雾，返回最初的起点。
太阳从云层中窜出，橙黄色暖洋洋的光柱呼啦一下穿透云彩，美丽的七彩丁达尔效应映射到海平面。阳光洒落，为前路铺金。
这嘈杂又宁静的时刻，时间似乎也是有形的、流淌着的。似乎凤凰浴火涅槃，伏见宫明义沐浴在圣洁的光辉之下，心胸通达豁然一片坦荡，仿佛灵魂受到了洗礼，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重生。
人有两次生命，当你意识到生命只有一次的时候，第二次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