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烂陀寺的各个角落。
也照亮了正坐在庭中的赵晨和宗释两人的脸。
当赵晨问出那一句话之后，二人之间有了片刻的安静。
宗释似笑非笑地望着赵晨，过了许久，这才眯起眼睛，沉声问道：“赵晨，老衲问你。你是忠于李家，还是忠于大成的人民，忠于这个天下？”
赵晨嘴角勾了勾：“敢问大师，这两者，又有什么区别呢？”
宗释脸色严肃了起来：“这两者有很大的区别——若你只是像洛阳城内的花雪月那般只忠于李家，那便说明老衲和师兄都看错了人。若你是忠于大成这个国家还有天下的人民，那么老衲这次找你，才算是没找错人。”
赵晨撇了撇嘴：“不知道法师是否听过我们中原的一句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但凡我大成的子民，若真要算起来，最后效忠的，恐怕都是李家吧。”
宗释缓缓摇了摇头：“非也非也。小友若是这么想，那就太狭隘了。所谓皇室，不过是被人民选出来，代表天下人治理这个国家的一个家族罢了。你们中原曾有一位明君不是说过这样一句话吗？‘舟所以比人君，水所以比黎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到头来，你们真正效忠的，应该还是生活在那一片天地之中的芸芸众生才是。”
赵晨呵呵一笑：“法师若要这么说，倒也有道理。其实真正要说的话，晚辈认为自己效忠的，应该是我心中的信念和良知。我不愿见黎民苍生饱受战乱之苦，故而选择走上从军的道路。若说李家的话，我承认当今天子李炬是我的生死兄弟，若他有需要，我定将努力帮助。可若是李家背叛了整个大成的人民，那我赵晨，定会拿着手中龙血长枪，冲进洛阳皇城内，为天下苍生讨一个说法。”
宗释眯起眼睛点了点头：“如此说来，小友果真胸有大志，倒是贫僧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赵晨连忙低头：“法师说笑了。毕竟晚辈现在是大成将军，法师有这样的担心也可以理解。”
宗释呵呵一笑：“也罢。我们出家人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虽然现在你只是三言两语说了这么一些。可凭借老衲对你爹的了解还有你过往的种种事迹来看，老衲相信你应该不会故意糊弄老衲才是。”
赵晨笑了笑：“感谢法师信任。”
宗释挥了挥手：“好了，也别扯来扯去再互相客气了。老衲不如就把话给你挑明了吧。李炽那小子想要干嘛，相信你是知道的。不知道对于他的想法，你怎么看？”
听宗释又提到李炬，赵晨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个当今大皇子，李炬的亲大哥他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是李炽举手投足和言谈之中时不时透露出来的那股狂热和野心，却一直让赵晨感到十分的不舒服。虽然李炽当时给赵晨许下了一个极为宏伟的愿景，但在赵晨看来，李炽所言，总归是有一些不切实际的。
想到这儿，赵晨也慢慢开口回复宗释道：“晚辈只同大皇子见过一次面，但是在这一次见面的过程当中，大皇子提出的想用佛教信仰来征服并掌握整个天下，晚辈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具体是哪儿不对，晚辈却又说不上来。”
宗释看着赵晨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他的做法，很不妥，至于不妥在哪儿，其实原因还不少。其一，佛陀创立佛教，其最初的目的是为了拯救并教化世人，让世人脱离无边苦海，斩断一切烦恼最终得到超脱。但李炽这孩子，却妄图将佛教作为政治统治的工具，这样做，又谈何超脱？此乃一不妥。
“其二，我佛教原本讲究的便是个众生平等。像我等七法师，真要说起来，也不过就是寺中诸人推举出来，替大家管理烂陀寺的七人罢了。真说地位和待遇，还真没有太多的高低之分，正常的早晚功也需要参与，衣食住行也同大家没有什么别。可李炽却不这么想。他想要的，是通过佛教，将他自己包装成佛陀在世间的代言人，将信众对佛陀和菩萨的崇敬，嫁接到他自己身上，最终让信众们由崇敬神明，变成崇敬他个人。这就颠覆了我佛家众生平等的理念，此乃二不妥。
“其三，原本我佛教最为讲究的，便是一个缘字。不管你是信佛也好，不信佛也罢。说来说去，那都是缘分。一切顺其自然，不做强求。缘分到了，别人自然会信。缘分不到，强求也没有必要不是？可李炽这孩子却不这么想。他想要做的，是以铺天盖地的宣传，再加上军事政治化的政策，让天下人都信奉他的‘佛教’。说简单一点，咱们可以理解为洗脑。控制人民的思想，进而达到他的目的。这也与我佛家的初衷背道而驰，此乃三不妥。
“其四，也是老衲最为不满的地方。佛门本是清静之地，我等在这烂陀寺，一方面是因为这里有较之天下其他寺院更为丰富的经文和能够讲解这些经文的人，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此地有较之外界更为清净的清修环境。可李炽这孩子，为了能够将烂陀寺给掌控在手中，居然用财帛在寺内收买人心。更为关键的是，还真有人没能忍受住金银珠宝的诱惑，当真上了他的贼船。你说说，我烂陀寺传承泱泱千百年，怎么能忍受这样的情况出现？”
赵晨点点头：“怪不得法师提出要推举一位主持。以现目前烂陀寺的制度来看，就算当真有人被李炽所买通，你们也没有什么办法去对付此人，只要他们能保证在七位法师的投票当中占据优势，那么便可以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只有打破这样的模式，重新确立一个集中的权力核心，才有办法将眼下的危机给化解掉——不过法师，您考虑过若是最后推举出的那位主持，是李炽那边的人的情况吗？”
宗释苦笑一声：“老衲又何尝没有考虑过？若最后当真是那样的话，那我烂陀寺，可能也就真的是气数已尽。但老衲相信，菩萨佛祖是不会眼睁睁看着烂陀寺最终变成那个样子的。”